徐小杰新书揭示未来中国的能源抉择

时至今日，中国这条“石油巨龙”不仅已经出海，而且不断发育、壮大，世界开始担心已有的市场和秩序是否能容下这条东方巨龙。经过前后10年的潜心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徐小杰以其新著《石油啊，石油——全球油气竞赛和中国的选择》回顾了21世纪头十年全球油气的变迁和中国面临的战略利益、系列风险、不确定性和挑战，并指出中国未来的选择是由目前人们未知的能源“黑天鹅”转变为人们所熟知的“白天鹅”。

21世纪为何而战

第一财经日报：石油自诞生之日起就与权力政治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新的历史时期，你如何看待石油的属性？

徐小杰：现代石油工业迄今为止已有150多年的历史。尽管现在全球已经消耗掉了已知常规石油储量的三分之一，但随着科技进步，深海和非常规油气资源仍具有巨大潜力，石油足以为人类未来的可持续发展提供美好前景。但问题是，这些不可再生的油气资源分布极不平衡，消费也不平衡，不可再生性和难以获取的程度更加突出。因此，不管用何手段，获得油气资源就拥有世界上最为稀缺的财富、最可耀眼的权力和难以打破的优势。

我的新书从当今全球油气竞赛的角度，对石油的属性进行了新的探索和延伸。我认为，石油首先是不断被发现的化石能源，近20年里海卡沙甘的发现、巴西盐下深海和加纳的海上发现及页岩气等非常规资源的大规模开发都是石油这一属性的最好证明。

其次，石油还是特殊的大宗商品，其特殊性体现在石油的稀缺性、分布不均、高需求性、战略性和垄断性。随着石油产业链的不断延伸，石油金融属性也得到了延展。石油股票和衍生品开发，使一个投行的操盘手就能通过这些工具和美元汇率的变化来影响石油的流向。

第三，石油是地缘政治权力之源。谁掌握了石油，谁就掌握了财富增长的动力和现代工业与社会生活的“血液”，谁就拥有了政治权力和博弈的资本。大国油气地缘政治的权力和参与全球油气竞赛的能力来自他们对石油和天然气的现实控制力。但是，石油还是关及民生的大宗商品，必须成为公共政策管理下的国民财富和受国际监控的大宗商品。石油的上述三大属性是我对石油问题的新认识，也是新书思考的基础。

日报：上世纪末你曾提出“石油心脏地带”这一核心概念。十年过去了，你认为全球油气地缘政治格局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徐小杰：是的，“石油心脏地带”是我的油气地缘政治思想的核心概念。所谓“石油心脏地带”，从地理上说，就是指从马格里布以东到波斯湾、里海、西西伯利亚、东西伯利亚，直到俄罗斯远东地区这一巨大的油气资源蕴藏带和供应带。这一地理特征对于常规油气资源来说依然不变。

但是，近10年来，北美地区的非常规天然气开发明显加速。这不仅改变了美国的天然气供应状况和能源结构，还挑战了传统石油心脏地带，特别是俄罗斯的天然气地位。深海和极地地位在上升。美国墨西哥湾、里海、西非和巴西深海及北极海域的油气资源潜力巨大，深海和超深海油气开发已成为势不可挡的方向。同时，围绕这一心脏地带的“需求月牙形地带”也发生了新变化。需求月牙形地带中的欧洲对石油的需求趋于成熟和下降，处于需求外月牙形地带的北美对石油的需求处于饱和。

此外，全球还涌现出新的油气权力中心。委内瑞拉、厄瓜多尔和玻利维亚三个南美国家形成了突出资源国利益、对抗西方已有合作规则的资源民族主义的油气权力中心，巴西在南美成为一个相对分离的新的油气权力中心；中亚三国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形成了摆脱俄罗斯垄断的油气权力中心；非洲的尼日利亚、安哥拉等重要油气资源国形成极力维护本国资源利益的另一个油气权力中心。这些新油气权力中心的兴起使全球油气权力变得更加多元化了。

中国的迷茫与探索

日报：随着中国石油供需缺口加大和对国际石油市场的依赖程度不断加深，中国如何认识自己对现有国际油气秩序的影响和思考能源安全问题？

徐小杰：中国的崛起将是21世纪的一个重大历史事件，但世界没有充分认识中国的崛起，中国自身也没有充分认识并做好充足的准备。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世界政治经济形势进入一个新阶段，中国和印度等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冲击着现有的全球油气秩序。同时，中国国家石油公司的国际化经营规模和能力进一步扩大和提高，但是，石油透明度、企业社会责任和国际责任、环境保护和气候变化等问题也随之而来。

经过金融危机的洗礼，中国的油气消费依然持续，同时中国石油公司更有资金实力和自信了。但中国仍然缺乏一套解决油气安全问题的综合方案。除了石油和天然气直接进口外，中国没有国际油气贸易体系。虽然近10多年来，中国石油公司的对外投资形成了规模，但这些直接投资在多大程度上解决了国内的油气供应安全问题？中国参与国际油气资源竞争与合作，只有模糊的目标、不断投出的美元和石油公司所宣布掌握的油气资源。

日报：不管被动还是主动，中国都感到不可避免地要参与全球能源治理，你对此有何评价？

徐小杰：的确，中国已经加速参与全球油气竞赛。无论是双边还是多边，无论是公司层面还是国家层面，都已经触及到国际商业规则、竞争秩序、地区合作机制乃至全球油气治理秩序，并形成相互影响。中国也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的态度转到目前的内外感应和来自各利益相关者的压力。

对中国来说，比较现实的能源治理要求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由双边到多边合作转变的问题，另一个是与现有国际能源组织合作的问题。目前，从双边到多边的合作进程已经随着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的建成而变得日益现实和紧迫，中国必须与中亚国家携手共建中国—中亚天然气运输安全合作机制。

在对待国际组织的态度上，中国与国际能源署一直保持交流对话，维持协议合作；与能源宪章组织保持紧密联系，存在加入的可能性；在国际能源论坛、20国组织和金砖国家中，中国都积极参与并作为重要成员国发挥重要作用。未来中国是加入还是共建这些国际组织，应区别对待，但总体而言取决于中国的国情、地区合作的现实和合作制度的建设水平这三大因素。

从“黑天鹅”到“白天鹅”的转身

日报：你觉得未来中国参与全球油气竞赛的方向和路径在哪？

徐小杰：世界都熟悉“白天鹅”，尤其是现实舞台上那些已知的事物和秩序。但中国“石油龙”的崛起对世界的油气供需、市场和竞赛构成了极大的冲击，带来了诸多不确定性。世界难以以常规的思维观察和分析失衡的新世界[8.97 1.13% 股吧 研报]。无论是对中国还是对世界来说，都是如此，因为中国“石油龙”已经变成了“黑天鹅”。今后中国如何从油气“黑天鹅”变成“白天鹅”，将是全球油气竞赛中角色的重新选择，失衡关系的“再平衡”，新因素的再结合和再确定。

中国能否完成从“黑天鹅”到“白天鹅”的转身，取决于诸多方面。但是，从我这本“十年一剑”的新书看，主要取决于以下九个方面的发展趋势：应对衰老的供应与年轻的需求之间的矛盾；应对透明竞争与混沌博弈；增进双边合作与多边合作；营造共同合作制度和机制，培育合作文化；提升能源安全互保和全面合作对话；推动油气权力制衡，体现中国的责任；尊重民族资源主义，推行全方位的合作战略；建立新型的石油合作伙伴关系；适应不断变化的油气地缘政治局势，建立新的全球油气秩序。

目前，中国能否成功实现从“黑天鹅”到“白天鹅”的历史性转身，尚不能定论。但这是一个历史的必然过程，是一个自我革新的过程，前进之路不会平坦。“应该如何”的思维方式已经过时，未来的发展方向和方式要看中国参与全球油气大竞赛的智慧、责任定位、发展方式和和谐的综合方案。这部新书并非对所有问题都提供了一个清晰的答案，但可以看成是探索中国未来能源革新进程的新起点。